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62章

關燈
謝白景還記得柯家老宅在哪裏。不得不說,哪怕情緒已沖動到了極點,他還不算愚蠢,理智地一個個排除自己所知道的選項,最終確認,柯江就算哪兒都不去,也不可能不回柯家。他經過多日打聽,早已聽說柯老的身體正危在旦夕,柯江絕對會回來。而只要回來,他便能見上一面。至於見了之後,要說些什麽?他還不知道。他好像滿心是火,這火由嫉妒、憤怒、想念、恐懼作成,燒得滋滋作響,沖撞著他的胸腔。他的人生一路清醒,皆由自己決定,這還是第一次感到這樣的不受控制。

事實上,他到達柯宅大門口蹲守的消息第一時間便傳給了柯江。柯江聽到時,險些一口茶燙著自己:“謝白景!?他怎麽來了?他不要命了?”

難道他昨晚上手下留情了?柯江百思不得其解。到底也是個公眾人物,隨時身後有攝像頭跟著的人,怎麽敢這麽大大咧咧地闖到他家門口來。謝白景現在就算臉不腫成豬頭,也不該多好看吧,那大明星放著自己的事兒不做,跑來做什麽?還是說昨晚上那出戲一演就上了癮,還想再聽他放幾句狠話?

要他說,也不是不行,只是說完後,他自己心裏不舒服——不是因為心疼謝白景,而是心疼他自己。柯江很少會議論前任是非,更何況是動過真感情的前任。要說恨,他心裏不可能不恨,但這種恨,柯江更傾向於靠時間來慢慢遺忘。用傷害謝白景的方式來宣洩恨意,更像是在踐踏他自己曾經付出過的感情。他們之間既然開始得都那麽草率,那不如有一個較為平淡的結局,也算好聚好散。

“他執意要見您,您說……?”

柯江回過神來,半晌,佯裝滿不在乎,“外邊是公共場所,隨他愛怎麽站怎麽站,別讓他進來就是了。”

江母亦聽說了。她著人去看,說那個年輕人臉上還帶著傷,直楞楞地站在大宅子門口,任門衛怎麽好言相勸或冷嘲熱諷,都不肯挪走一步。大冬天的,s城的寒風陰冷陰冷,開來的車就在一旁,也不知道進去坐坐。她心裏如同明鏡一般,這種自尊心高的年輕男人,肯放下身段與臉面來,自是有幾分真意的;可采用這種方式,則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愚蠢小夥兒,做得半點不體面。偏偏她那心軟多情的兒子,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明擺著的縱容,也不想想會對自己名聲有多少影響。

“將他帶到花園去,”江母吩咐,“從偏門悄悄地帶進來,別讓人看見。”

謝白景最終還是得以被放進柯宅。他曾來過一次,是從外地千裏迢迢地趕來慶祝柯江的生日。那次的經歷不怎麽愉快,以至於這富麗堂皇的柯宅在他眼裏也不怎麽美麗。到底是年歲已久的老房子,盡管有專人每年細心修葺維護,也能從四方角落中透出一股沈沈的死氣,甚至冒犯地說一句,與他在老家的那間小屋有著一樣的味道。第一次來時,他專註著想見到當天生日的主角;而這次來時,他的心情竟然也是同樣,無心去看旁邊的景色,只由人帶領著,沒有進去主宅,而是被帶進一座小花園中,有幾對桌椅,他沒有坐下。

柯江走近時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。高瘦的年輕人,在寒冬的季節裏穿得單薄,頭發亂七八糟的,半邊未受傷的臉側對著他,皮膚白皙,有漂亮而淩厲的側臉線條。那人出神地望著身旁平平無奇的小茶幾,眼睛半垂,嘴唇微抿,孤獨而迷惘的模樣。明明在外面風光的很,在這兒卻顯得像條被拋棄了的小狗,連尾巴都耷拉下來,真是莫名其妙。

他媽更莫名,特地讓他來這兒一趟,結果是來見謝白景。這媽做的,未免也太開明。

謝白景聽到腳步聲,猛然擡頭,見到柯江時,瞳孔都縮了縮,轉過身來,面上被打的那塊青腫更為明顯,放在他這張俊臉上,倒不顯滑稽,而是有些脆弱的美感:“柯江!”

“你又來幹嘛?”柯江在與他隔著幾米的地方便停了下來,“我昨晚上說得還不夠清楚?”

謝白景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,總不免狹隘地往人露出的白凈脖頸上落,既想發現些什麽,又不願發現什麽。

柯江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,任他打量。

或許真是風水輪流轉吧,柯江心想,他曾經追著謝白景死纏爛打的時候,還沒想過也能有今天。只是他到底不是謝白景,對這種場景沒有產生半點快意,反而覺得唏噓。

“看夠了嗎?”見謝白景始終沈默,柯江終於開口,“謝白景,你到底要做什麽?”

“我以為咱們都達成共識了,我們已經不可能了。”柯江這回說話時語氣很平和,甚至有幾分謝白景之前的冷靜,以至於顯得冷漠無情,“我承認,當初是我在你後邊追著跑,讓你一個好好的大學生,本來該順順利利地畢業工作結婚的,讓我給變成一個該死的同性戀,是我的錯,可你也自己點了頭吧。我從頭至尾,都沒虧待過你,有什麽就給什麽,都成活的ATM機了。”

謝白景嘴唇動了動,似要說什麽,最終沒能說出口,睫毛在反覆地顫動。

他傷心了,柯江想。

“但那也是我自願的,我不怪你。後來你瞞著我跟柯成那人做什麽,昨兒我打你一拳頭,就當解氣了。現在咱們就好好的分了,我不會去報覆你,你照樣做大明星,好壞都不賴我。你也別摻和我了,行不行?”

“不、不行!”謝白景倏然激動起來,他大步走到柯江面前,眼神就像要將人生吞活扒了一般駭人,他的聲音顫抖著,像是被人搶走腹稿的拙劣演說家,狼狽地語無倫次,“我同意分了麽?!柯江,我都說過了,我當時沒有想明白,我以為柯成能幫我,所以從沒有跟你提過,我原以為這沒有什麽。我可以道歉,我能補償,我知道是我錯了,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!”

柯江定定地看著他,就像在看掙紮著兇人的小流浪犬,輕聲說,“可我被傷害了啊。”

謝白景楞住了。

這是從事發之後,柯江頭一次與他明明白白地講,他被傷害了。

謝白景竟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。這一句簡單的話,甚至比柯江充滿厭惡的“我惡心你”還要厲害,如同一把世上最鋒利的劍捅入胸膛,能讓他霎時止住呼吸,只聽到心臟掙紮著砰砰地跳,一下兩下牽扯著血般的疼。

“對不起…”謝白景艱澀地說出這幾個字,倉皇地補充,“我不知道,我想對你好,我——”

“我愛你。”

這句話在s城的寒冬中,從年輕人漂亮的嘴唇中呢喃出來,化成一道白霧,極快地消散了。看見對面的愛人唇角帶著諷刺的弧度,他知道,這句話也於事無補。

柯江:“話也說明白了,就這樣吧。小謝,你日子還很長,我倆沒必要再互相折騰了,多沒意思。”

謝白景情急之下,口不擇言:“你難道不恨我嗎?你不是說為了我花過許多錢麽,我來還,你等我還上。你為了我損失的,我來填補。我外婆還住在你安排的醫院裏,你還在出著錢。濱江的那套公寓,你也不要了?!”他喘了口氣,語氣近乎於哀求,“我之前不知道,為什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?為什麽不能重新來過?”

柯江啼笑皆非地搖搖頭,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裏,退後一步。甚至沒有再看雙眼通紅的年輕人一眼,一步步地消失在那人的視線裏。

謝白景的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著,他的眼睛裏布滿血絲,臉還腫著,相比方才,確實可以被稱作為滑稽的狼狽。他像個溺水後被救出的人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白霧不斷地哈出,就像無數個沈默的愛意,它們遲到了,本該在盛夏時坦白,卻出現在冬天,只能在空氣中消散得無影無蹤。

很快有人來禮貌地請他出去。謝白景木然地原路返回,一個助理匆匆忙忙地下車,二話不說,便先一個口罩給他的臉遮上,再三推而搡地將他趕上了車。放在平時,他是絕對不敢這麽對待謝白景的,可如今謝白景像個失了魂的木偶,連句話都不會說了似的,總不能放任他在人家門口一直等到記者來吧!在車上,助理忍不住勸:“白景,你不能這樣了。就算你與那柯少真的那什麽,你也要為自己著想啊,萬一被拍到了,不就完了麽?本來這兩天耽誤了那麽多工作……”

他一路絮絮叨叨,而坐在後座的謝白景始終不發一言。

助理鼓起勇氣回頭看一眼,年輕人的下半張臉都被口罩遮住。冬天黑得很早,昏暗顛簸的車內,他只能貿然看到一雙困獸般通紅的眼睛,和幾滴一閃而過的水,竟絕望而恐慌。助理當即心驚肉跳地飛速轉回去,半句話都不敢再說。

江母很聰明。她一眼便看得出,像謝白景這樣的人心性太狠,對自己狠,對旁人也狠,全然是頭狼崽子,能否養熟,全看命好不好。要讓這種人死心,她這樣無關緊要的人怎麽威逼利誘,都是沒有作用的。唯有她兒子親自出來,才敢奏效。她手也快,這邊看見柯江回房,那邊便讓人將謝白景請出去,全程除了幾個傭人外,沒有別人再知道柯江的前男友、那個小明星來過家裏。至於柯江回來之後,會不會傷心,那她的答案也是肯定的。那孩子一整天都沒去看過爺爺一次,當天晚上,倒是趁著難得的晴夜,頂著寒風去窗臺上看了會月亮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但就算此時再傷心,也總比日後再跌跟頭要好。從心狠這方面而言,江母倒是與謝白景相差不多。

謝白景也很好,自此安安靜靜的,再也沒有出現過。柯江再一次聽到他的消息,都是一個月後,偶然在電視上見到他。屏幕中的人精神奕奕,俊朗得不似凡人。他的新作品即將面世,想必事業又能再上一個臺階;相比初來乍到時的孤身一人,似乎在圈裏也多了幾個朋友,影帝林風更對他誇讚有加。網絡上有不少人對他頗有微詞,認為他年紀又小、走紅得太快、實力一般、粉絲不理智,種種非議皆能如山般壓在他頭上,但也沒人不會心服口服地說一句,那個謝白景有點兒資本。英俊,年輕,聰明,努力,老天對他有偏愛,讓他做什麽都不該失敗。

唯獨戀愛這回事上,說來說去,他總歸還是虧欠得多一點。不過談戀愛嘛,總是有來有往,有人出得多,就有人出得少,沒什麽勝負公平好講。

柯江自認是個大方的人,不會再去斤斤計較。至少他也學到點東西,以後談對象,不會再那樣掏心掏肺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